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薄膜,紧紧贴在张玄微的鼻腔里。他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淡黄色的水渍,看了快有半个小时了。那水渍的形状时而像条扭曲的蛇,时而像张哭嚎的脸,尤其是在白炽灯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总像是在微微蠕动。
“17床,该吃药了。”
铁盘碰撞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注视。护工推着治疗车停在床边,蓝色口罩上方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像在看一件按时上油的器械。托盘里摆着三颗药丸,白的、灰的、还有一颗泛着诡异的青绿色,旁边放着半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张玄微没有伸手。他的视线越过护工的肩膀,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玻璃是双层的,还焊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外面的天空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四边形,铅灰色的云团像浸了血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楼顶。他总觉得那云在动,不是被风吹的,而是自己在慢慢膨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快点。”护工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在托盘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张玄微,别逼我叫保安。”
这个名字让他皱了下眉。他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叫什么。有时候护士会喊他17床,有时候医生会叫他张玄微,还有些时候,在那些清醒得可怕的梦里,会有人用一种嘶哑的、像是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喊他“冥子”。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际,露出手腕上淡青色的勒痕。那是上周被绑在约束床上留下的,因为他试图用碎掉的瓷碗片划开窗户上的栏杆。他总觉得栏杆外面有东西在等他,不是什么具体的物件,更像是一种……召唤。像深水里的暗流,扯着他的骨头往某个方向走。
指尖碰到青绿色药丸的时候,他忽然顿了一下。药丸的表面冰凉,还带着细微的凸起,摸起来像某种昆虫的甲壳。他抬起头,护工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眼白的部分似乎泛着淡淡的黄,像陈年的纸张。
“吃啊。”护工又催了一句,这次声音里带上了点奇怪的黏腻感,像是舌头在嘴里打了结。
张玄微把三颗药丸一起扔进嘴里,没等拿水杯,就猛地咽了下去。干涩的药丸刮过喉咙,留下一阵尖锐的刺痛,像吞了根细铁丝。护工满意地点点头,推着治疗车转身离开,橡胶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着像有人在远处磨牙。
他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不知什么时候,水渍的形状变了,不再是蛇或者脸,而是变成了一座塔。一座歪歪扭扭的、用灰黑色石头砌成的塔,塔顶插着根折断的旗杆,旗子破烂不堪,在想象中的风里猎猎作响。
白塔精神病院。他记得这个名字。刚来的时候,护士长指着墙上的牌子给他看,白色的底,黑色的字,“白塔”两个字写得特别大,笔画扭曲,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弯的。当时他就觉得奇怪,这栋楼明明是红砖的,为什么要叫白塔?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天花板上的水渍,正在慢慢变成白色。
眩晕感是突然袭来的。像有人在他后脑勺狠狠敲了一棍,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光,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血腥和腐烂草木的味道。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天花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身下不再是柔软的床垫,而是硌人的、带着湿气的泥土,混杂着碎石和几根干枯的茅草。空气中飘着细小的黑色灰烬,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层薄薄的痂。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荒地里。不远处立着一座塔,和天花板上水渍变成的形状一模一样。灰黑色的石头,歪歪扭扭的塔身,折断的旗杆上挂着块破布,在风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有人在哭。
塔的周围散落着一些东西。断了柄的斧头,锈得不成样子的矛头,还有几具……尸体。
尸体的姿势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揉过的面团。有的头颅不自然地拧了一百八十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后背;有的肚子被剖开,内脏拖在地上,像一串滑腻的紫色肠子;还有一具尸体只剩下半截身子,从断裂处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碴,上面还挂着几缕暗红色的肉丝。
张玄微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像……这些东西他曾经见过很多次。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病号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粗麻布的衣服,灰扑扑的,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边。腰间还系着根黑色的带子,摸起来硬硬的,像是用某种动物的皮鞣制而成。
“嗬……嗬嗬……”
一阵奇怪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残破的气音。
张玄微循声望去,只见塔脚下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和他类似的粗麻布衣服,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剧烈地发抖。地上有一滩深色的液体,从那人身下蔓延开来,在泥土里晕开,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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