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传来轻轻的叹息,不是愤怒,是释然的、带着疲惫的叹息。供桌上的蜡烛又自己亮了起来,这次的火苗是温和的橘黄色,照亮了地上的碎碗片,碎片里的姑娘们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些闪着光的粉末,像是烧完的香灰。
“她们……她们走了。”师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长命锁的安魂咒,加上你伞上的镇魂符,总算让她们放下了……”
年轻人颤抖着打开食盒,把纸钱和香烛摆在供桌上,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奶奶,孙儿不孝……来晚了……”他磕到第三个头时,棺材里传出“咔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打开棺材盖,老太太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脸上的青黑色退了,嘴角带着丝淡淡的笑。她的手里,握着半块麦饼,饼渣里的乳齿不见了,只剩下个小小的牙印,像是被人轻轻咬过。
棺材底的缝隙里,卡着张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老太太临死前写的:“三十年前,见七女埋于沟,孙儿乳齿落,顺手埋之,后夜夜梦女哭,今死,愿以残躯,引其见主持孙,了此怨。”
原来老太太早就知道真相,她不是被怨魂借尸,是自己想帮姑娘们了却心愿。我把黄纸递给年轻人,他看完后捂着脸哭了起来,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爷爷……我爷爷临终前说过……让我遇到姓‘张’的道士,就把这锁交给他……说当年的债,该由张家后人来还……”
师父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溅在年轻人的长衫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义庄的窗洞照进来,落在满地的香灰上,扬起无数细小的尘埃。我看见尘埃里有七个小小的光点,慢慢飘向门外,像是七只萤火虫,朝着沟的方向飞去。
“该……该去沟里看看了。”师父擦掉嘴角的血,声音轻得像耳语,“她们……她们可能在那里等我们……”
年轻人把长命锁塞给我,说什么也不肯要:“爷爷说了,这锁留着只会招祸,交给张道长才是正理。”他收拾好食盒,对着棺材又磕了个头,“我先去镇上买副好点的棺材,晚点回来接奶奶……”
他走后,义庄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窗洞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轻轻唱歌。我扶着师父往沟的方向走,油纸伞在手里轻轻晃动,伞骨的小调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在重复一句没唱完的词:“七女魂,归河底,三十年,等一个你……”
走到老槐树下时,树洞里的小东西突然探出头,手里拿着枚铜钱,朝我们晃了晃,然后钻进土里不见了。地面上立刻冒出朵新鲜的红花瓣,和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的花瓣上,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像是长命锁上掉下来的。
沟里的青石板已经被阳光晒干了,暗格里的油布包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里面的七枚铜钱少了一枚,剩下的六枚正围着一个小小的凹陷,像是在守护什么。凹陷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我伸手摸出来一看,是颗乳齿,上面还沾着点麦饼渣——是老太太饼里的那颗!
“是姑娘们……还给我们的。”师父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们把乳齿留在这儿,是说……债已经了了,不欠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说话。我爬上沟边的土坡往镇上看,看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正往这边走,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手里拿着张告示,边走边喊:“三十年前乱葬岗冤案,今日重审!凡知情人,速到县衙作证!”
师父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抓着我的手,激动得浑身发抖:“是……是县太爷!他……他终于要重审当年的案子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我看着师父眼角的泪,突然明白油纸伞骨里的小调为什么那么温柔——那不是母亲的手,是七个姑娘的声音,她们等了三十年,不是为了索命,是为了等一个公道,等有人记得她们的名字,等这桩被掩埋的冤案,能重见天日。
沟里的六枚铜钱突然开始转动,发出嗡嗡的轻响,像是在为这迟到的正义欢呼。阳光穿过铜钱的方孔,在青石板上投下六个小小的光斑,和之前见过的光点一模一样,慢慢升起,朝着县衙的方向飞去。
但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那个捞尸人为什么会有第七枚铜钱?长命锁上的金色粉末是什么?树洞里的小东西到底是谁?还有师父没说完的话,三十年前他师父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愧疚至今?
我握紧手里的油纸伞,伞骨转动的小调还在继续,只是这次的调子变得轻快起来,像是在催促我们往前走。师父扶着我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土坡下走,他的脚步虽然还是虚浮,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县衙的方向,传来了敲锣声,一声,又一声,清晰而有力,像是在敲开尘封的过往。我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比喜煞更可怕——是人心的贪婪,是被掩盖的真相,是那些藏在正义背后的、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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