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道的罗盘在掌心发烫,油布包裹的铜胎像块烧红的烙铁。他掀开褪色道袍擦汗,粗麻内衬已被冷汗浸透,黏在嶙峋的脊骨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路上,像一截枯槁的断木。
“师父,这镇子邪门得很。”赵阳扛着桃木剑走在前面,粗布袖口磨出毛边,小臂上狰狞的刀疤在余晖里泛着冷光——那是去年在乱葬岗对付吊死鬼时留下的。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你听。”
晚风卷着呜咽从巷口钻来,像无数人用指甲刮擦青砖。林婉儿攥紧腰间铜铃,素色裙裾沾着泥点,发间桃木簪微微颤动。她脸色比宣纸还白,唯有双眼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镇口那棵老槐树。
槐树桠杈扭曲如鬼爪,光秃秃的枝头上挂着破烂红灯笼,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灯笼布上的囍字早已褪色发黑,暗红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罗盘在哭。”李承道掀开油布,盘面突然迸出几点血珠,在刻满符文的铜胎上蜿蜒游走,活像钻进骨头缝的蛆虫。指针疯狂打转,猛地钉死在“死门”方位,发出刺耳嗡鸣,“这地方的阴气,能把活人的魂魄冻成冰碴。”
赵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挡道就劈了。”话音刚落,巷尾传来“哐当”声响,像是水桶翻倒,紧接着是女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婉儿的铜铃突然自鸣,叮铃铃的脆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突兀。她再次望向老槐树,那红灯笼晃得更凶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牵扯。
“往前走。”李承道把罗盘塞回怀里,道袍扫过墙角带起一阵灰,滚出个红衣纸人,朱砂画的歪眼正对着钱府方向。
客栈在镇子西头,门板上“迎客来”缺了个“来”字,看着像“迎客”。老板娘涂着厚粉,笑起来粉簌簌往下掉,泛黄的牙齿闪着光,眼睛总往李承道怀里瞟。
“三位是来瞧病的?”她端上三碗浑茶,漂着枯叶,“最近镇上不太平,钱老爷家更是邪门,昨晚哭声从后半夜到天亮,听得人头皮发麻。”
赵阳刚要端碗,被林婉儿按住。她指尖冰凉,碰了碰碗沿,眉头一蹙:“这茶里有东西。”桃木簪往茶里一搅,水面浮起层油花,聚成模糊人脸又转瞬散去。
老板娘的笑僵在脸上,手在深蓝围裙上乱擦,围裙上暗褐色斑点像干涸的血。“姑娘说笑了,就是普通粗茶……”
“钱家大宅何时建的?”李承道突然开口,手指在桌沿敲出古怪节奏,像在念咒。
老板娘脸色发白,压低声音:“去年秋天,请南边风水先生看的日子。可自打搬进去就没安生过——三姨太掉井里,捞上来时肚子灌满泥;少爷突然疯了,整天抱着柱子喊‘别抓我’;钱老爷如今病得下不了床,大夫看完就跑,说是邪祟缠身。”
林婉儿的铜铃剧烈晃动,脱手滚到门口。门外石板路上,不知何时站着个白衣小孩,脸白如纸,眼睛黑洞洞的,正死死盯着他们。
“那是钱家小少爷。”老板娘声音发颤,往柜台下缩,“疯了后总在镇上晃悠,没人敢理。”
赵阳抄起桃木剑要出去,被李承道拦住。老道士盯着小孩:“他身上有怨气,却不全是自己的。”掏出黄符往门口一扔,符纸落地便燃起诡异绿火。
小孩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尖的牙。他抬手指向钱家大宅,转身跑入巷尾,白衣像融入暮色的烟。
“那孩子没有影子。”赵阳攥剑的手泛白。
李承道望向东边,夕阳最后一缕光从黑瓦房顶退去,露出青砖高墙,墙头干枯的爬山虎像无数抓墙的手。“钱府”牌匾漆皮剥落,底下暗红木头像浸血的棺材板。
“先住下。”他刚把罗盘塞回怀里,钱家大宅的门突然“吱呀”开了道缝,透出微弱红光,像无数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小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黏腻的咀嚼声,从门缝里清晰传来。
李承道的罗盘骤然炸裂,油布震碎,铜胎四分五裂,血珠溅在碎片上。他踉跄后退,捂住胸口呕出鲜血:“罗盘被破了。”
赵阳挣扎站起,桃木剑嗡嗡作响:“师父,我去救那孩子!”
“别冲动!”林婉儿拉住他,铜铃急促作响,“里面不止一个东西,进去就是送死。”
门缝里红光渐亮,隐约见个黑影趴在地上啃食,周围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影伸长脖子,发出无声嘶吼。
林婉儿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罗盘碎片上,晕开暗红的花。客栈里的咀嚼声混着木头碎裂声,像有东西在慢条斯理拆解赵阳的骨头。
她猛地撞开客栈木门,冷风灌进领口,带着井台特有的腥气——去年在乱葬岗闻过,是尸水混着腐烂青苔的味道。
“往东边跑!”房梁上传来嘶哑的声。林婉儿抬头,李承道趴在梁上,道袍下摆撕开个大口子,胳膊上深可见骨的抓痕正滴血,“老板娘是养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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