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的冬,建业的雪比往年更急,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扑进荆州府衙,把孙权案上的青铜爵都蒙上了层白霜。张昭披着蓑衣闯进来时,靴底的雪水在青砖上洇出两道深色的痕,手里还攥着吕蒙送来的捷报——上面“关羽授首”四个字,墨迹被雪水浸得发乌。
“主公!”张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手里的竹简“啪”地拍在案上,“您怎能杀关羽?这是把祸水引向江东啊!”
孙权正把玩着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刀鞘上的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听闻张昭怒斥,他放下刀,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尽:“子布何出此言?关羽占我荆州,杀我将士,难道不该杀?”
“杀得!但杀不得这么急!”张昭气得胡须发抖,“关羽是刘备的手足,您杀了他,刘备必倾西川之兵来报仇!曹操在北虎视眈眈,若蜀、魏夹击,江东危矣!”
孙权这才慌了神,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落案上的酒盏:“那……那该怎么办?”他想起刘备在沔阳登坛时的誓言,想起张飞在长坂坡的怒吼,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张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速将关羽首级送往许都,让曹操处置。刘备见了,定会以为是曹操指使我们杀的关羽,必伐魏而不伐吴。待他们两败俱伤,主公再坐收渔利。”
建业的快马裹着雪,日夜兼程奔向许都。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关羽的首级被送到魏王宫时,曹操正坐在铜雀台的暖阁里,咳得直不起腰。侍医刚为他诊过脉,说是“头风加剧,气数将尽”,他却偏要披件狐裘,望着窗外的红梅发呆。
“主公,”司马懿捧着锦盒走进来,声音轻得像雪,“孙权送来关羽首级,说……说愿为魏王效力,共拒刘备。”
曹操的目光落在锦盒上,那盒子用蜀锦包裹,边角还绣着“汉寿亭侯”的字样。他摆摆手,示意打开,当关羽的首级露出来时,那张红脸虽已僵硬,丹凤眼却仿佛还瞪着,带着不屈的怒。
“云长……”曹操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首级的鬓角,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锦盒上,像极了当年温酒斩华雄时的酒渍。
司马懿连忙递上帕子:“主公保重龙体。孙权这是嫁祸之计,想让刘备迁怒于我。”
曹操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痰响:“孙权小儿,这点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耍?”他对司马懿道,“传我令,以王侯之礼厚葬关羽,追赠荆王,亲自为他写祭文。”
“主公?”司马懿愣住了——这岂不是坐实了曹操与关羽之死有关?
“你不懂。”曹操望着关羽的首级,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刘备要报仇,拦不住。让他恨我,总比让他恨孙权好。若他伐吴,我正好趁机取西川。”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何况……云长是条汉子,配得上这礼遇。”
关羽的葬礼办得极尽奢华。曹操亲自扶棺,许都的百姓夹道相送,有人哭,有人叹,更多的人在议论——这位曾让曹操割须弃袍的猛将,最终竟由曹操为他送终,世事何其荒唐。
葬礼过后,曹操的病更重了。他躺在榻上,望着帐顶的龙纹,忽然对左右道:“把铜雀台的歌姬叫来,给我唱首《蒿里行》。”
歌姬们的歌声在帐内回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听着,忽然老泪纵横,他戎马一生,灭黄巾、讨董卓、擒吕布、破袁绍,杀的人不计其数,可天下依旧四分五裂,百姓依旧流离失所。
“我一生,做错了多少事?”他喃喃自语,想起被他杀的吕伯奢,想起被他缢死的董贵人,想起被他逼死的荀彧,“若有来生……”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咳。司马懿等人围上来,见他呼吸微弱,忙喊侍医。曹操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只留下曹丕。
“丕儿,”曹操抓住儿子的手,那只曾握过倚天剑的手,此刻枯瘦如柴,“魏王之位,传给你。记住,要善待百姓,要防着司马懿……”
曹丕含泪点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庚子,一代枭雄曹操,在铜雀台的歌声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享年六十六岁。
曹操的死讯传出,许都的百姓涌上街头,有人哭,有人笑——恨他的人说他是奸贼,爱他的人说他是英雄。而在西川,刘备听闻曹操死了,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哭,哭的既是曹操,也是关羽,更是这乱世的无常。
孙权在建业接到消息,对着北方拜了三拜:“孟德公,你终究还是比我先走一步。”他对张昭道,“曹操死了,曹丕新立,自顾不暇。刘备若来伐吴,怕是没人能牵制了。”
张昭叹道:“主公只能备战。可派陆逊为大都督,扼守夷陵,凭险拒敌。”
曹操的葬礼比关羽更盛大。曹丕遵照父亲遗愿,将他葬在邺城西的高陵,不起坟头,不藏金银,只陪了些生前常用的书简和刀斧。送葬的队伍绵延数十里,其中有他的文臣武将,有他的姬妾子女,还有些曾被他打败的诸侯旧部——他们来送的,或许不是魏王,而是那个搅动了整个时代的曹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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