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奶茶(五)
手术后的程志强像一具苍白的标本,被各种管线固定在病床上。镇痛泵的药剂让他的意识漂浮在朦胧的海面,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第三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爸?"小雨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要喝水吗?"
程志强想摇头,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他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立刻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腹部辐射到全身。麻药正在退去,真实的痛感像潮水般涌来。
吸管碰到了他的嘴唇。程志强勉强吸了两口,温水滑过喉咙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小雨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切下来的组织都送病理科了,三天后出结果。"
程志强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把钝刀在腹腔里来回搅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疼是吗?"小雨急忙按响了呼叫铃,"护士说可以加一次止痛药。"
当值的是个年轻护士,看了看监护仪:"止痛泵已经最大剂量了,要不再忍忍?术后疼痛是正常的..."
程志强咬紧牙关点头,却在护士转身离开的瞬间崩溃了。一股热流突然从眼眶涌出,顺着太阳穴滚进鬓角。他不想在小雨面前哭,可身体背叛了他——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混着汗水浸湿了枕头。
"爸..."小雨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她轻轻擦去父亲的泪水,"疼就哭出来,不丢人。"
这句话击穿了程志强最后的防线。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抽泣起来,肩膀在病号服下剧烈抖动。多年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女儿面前展现脆弱。
小雨一只手握着父亲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就像小时候她发烧时父亲做的那样。监护仪的滴答声和程志强压抑的啜泣在病房里交织,构成一幅反常却温馨的画面。
第二天查房时,主治医生惊讶地发现程志强的各项指标都比预期好。"恢复得不错,"他翻着病历本,"明天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了。这是你女儿?真能干,昨晚一直盯着监护仪。"
小雨正在整理输液管,闻言抬头笑了笑:"应该的。"她动作娴熟地调整滴速,又帮父亲掖了掖被角。
"你是学护理的?"医生好奇地问。
"师范,会计专业。"小雨把尿袋里的液体倒进测量杯,记录下数据,"我爸一个人带我长大,这些早就会了。"
医生走后,程志强望着女儿忙碌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那个曾经连袜子都要他洗的女孩,现在正熟练地帮他清理导尿管。
下午,小雨去学校办理延期报到手续。程志强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出神。手机震动起来,是房产中介:"程先生,您那套房买家很满意,价格谈到68万,随时可以签合同..."
程志强刚想回复,病房门被推开。小雨拎着食堂的饭菜进来,眼睛却红红的:"爸,你要卖房子?"
程志强手一抖,手机掉在床上。小雨把屏幕亮给他看——中介的短信被她手机同步接收了,这是他为防意外设置的亲情号。
"只是问问价..."程志强虚弱地辩解。
"骗子!"小雨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人家说你上周就去挂失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你知不知道那是妈妈唯一的..."
程志强挣扎着坐起来,腹部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剧痛:"小雨,听爸爸说..."
"我不听!"小雨把饭盒重重放在床头柜上,"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现在我有奖学金,有勤工俭学,还有助学贷款,凭什么要卖房子?"
"那些钱不够!"程志强也提高了声音,"后续化疗一次就上万,你不上学了?"
"我可以休学!"
"你敢!"程志强气得直哆嗦,"你妈要是知道..."
话没说完,一阵剧痛让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小雨慌忙按呼叫铃,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爸...我错了...你别生气..."
这场争执以程志强的止痛针告终。但奇怪的是,争吵过后,父女俩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薄了些。晚上,小雨蜷缩在陪护床上做高数作业时,程志强突然开口:"房子...先不卖了。"
小雨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但你要答应我,好好上学。"程志强认真地说,"爸爸的病...治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小雨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埋头做题,但程志强看见一滴泪水砸在练习本上,晕开了刚写好的公式。
师大离医院有七站路。从那天起,小雨开始了两点一线的奔波。早上六点起床,赶在查房前回到医院;上午课结束后又匆匆赶回,陪父亲做康复训练;晚上等程志强睡了,她就在走廊长椅上复习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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