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晏茉已收拾齐整。
司徒长恭的马车停在后巷,车辕上还沾着前夜的露水。两人并排而坐时,晏茉嗅到车帘外飘来的槐花香。
“这香露若是用西域的安息香打底,就更妙了。”晏茉的指尖在青瓷瓶口摩挲,鬓边的石榴石步摇随着马车晃动轻响,“世子可记得上元节那支西域商队?他们带来的香料都是极好的。”
话未说完,司徒长恭忽然抬手掀开窗帘,惊飞了枝头两只灰雀。
卫云姝要再嫁的消息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
昨夜四皇子卫元昊在书房说的话又响起来:“太后给临川挑的三户人家,全都回绝了婚事。”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司徒长恭盯着自己袍角绣的银蟒纹,那蟒蛇的眼睛正盯着他冷笑。
四皇子府的白玉阶前,晏茉从锦盒取出三只琉璃瓶。
阳光透过瓶身折射出琥珀光晕,卫元昊刚要俯身细闻,司徒长恭突然跨前半步:“临川公主的婚事,是殿下的手笔?”
晏茉手一抖,琉璃瓶险些滑落。她慌忙用衣袖掩住,指甲掐进掌心才稳住呼吸。
卫云姝再嫁?那女人不是口口声声说此生不嫁么?车轱辘声又在她耳边响起来,原来这一路司徒长恭的沉默,竟都是为了那个弃妇!
卫元昊用银匙搅动着香露,水面荡开层层涟漪:“司徒世子消息倒是灵通。父皇也觉得女子该安分守己,偏生太后挑的人家都不识抬举。”
他忽然轻笑,银匙在瓶口敲出清脆声响,“听说连寒门出身的探花郎都回绝了。”
司徒长恭喉结滚动,眼前浮现出那年梅林。
十六岁的卫云姝踮着脚去够枝头的白梅,鹅黄斗篷扫落细雪,转身时发间的银蝶簪子勾住他衣袖。那时她眼里盛着整个春天的露水,说:“长恭哥哥,我要嫁只嫁你。”
“就没有转圜余地?”司徒长恭听见自己声音发涩。
案几上的青玉镇纸压着张名单,最末那行墨迹未干的名字被香露打湿,晕成团污渍。
卫元昊抽出韦阳送来的奏折,朱砂批注刺得人眼疼:“冀州百姓要给临川立生祠,司徒世子可知为何?”
他忽然将折子摔在案上,惊得晏茉后退半步,“三万两白银!她倒会拿皇家的银子给自己赚名声!”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司徒长恭想起卫云姝和离那日,她站在廊下仰头看天,素白裙角沾着泥点:“司徒长恭,你记着,我不是离不得你。”
当时他只当是妇人逞强,如今那三万两白银像记耳光甩在脸上。
晏茉盯着司徒长恭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
她突然庆幸卫云姝被退婚三次,连探花郎都不肯要这二手货。余光瞥见案上的香露,琉璃瓶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又慌忙垂下眼帘。
“殿下说得是。”晏茉将香露往前推了推,石榴石在阳光下红得滴血,“女子本分最要紧,就像这安息香,非得用文火慢熬才行。”话没说完,司徒长恭突然转身,带起的风扑灭了香炉里的青烟。
卫元昊蘸着香露在纸上画圈,墨迹混着香气氤氲开来:“说起来,司徒世子可知临川现在住哪?”
他笔尖顿了顿,“竟搬去城西那处闹鬼的老宅,说什么要清净。”
司徒长恭猛地抬头,撞翻案角的雨过天青瓷瓶。
碎瓷飞溅时,他看见十六岁的卫云姝在梅林里笑,转眼变成和离那日苍白的脸。三万两白银能救冀州灾民,却赎不回梅树下那个眼睛发亮的少女。
晏茉蹲下身捡瓷片,手指被划出血也浑然不觉。
她忽然想起昨夜司徒长恭醉酒时念叨的“云”字,当时以为是说云锦帐子,此刻才惊觉那是个名字。血珠滴在石榴石上,红得越发刺目。
“听说太后又物色了城南薛家。”卫元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说是皇商出身,倒也算富足。”
司徒长恭眼前闪过薛家那个瘸腿的嫡子,去年在花楼为了个妓子跟人斗殴,被生生打断条腿。
蝉声忽然停了。
晏茉看着司徒长恭泛白的指节,突然笑出声:“殿下尝尝这香露,妾身特意加了茉莉呢。”她拧开瓶塞的手在抖,香气漫出来却像掺了苦艾。
卫元昊指尖敲着琉璃瓶,瓶身映出他半张阴晴不定的脸:“这香露倒稀罕,具体买卖晏姑娘多费心,分成照旧。”
护甲划过桌面,在红木上留下道浅痕。
晏茉刚要屈膝谢恩,瞥见四皇子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话到嘴边转了三转。
司徒长恭突然起身作揖,玄色衣摆扫落案几上两粒金瓜子,骨碌碌滚到晏茉绣鞋边。
“臣告退。”
车轮碾过朱雀大街时,晏茉数着帘外飘过的酒旗。
第三面“陈记酒坊”的蓝布幌子晃过去,她终于开口:“世子是要去公主府?”
话尾卡在喉咙里,车夫“吁”地勒住缰绳——临川公主府的金漆匾额在日光下刺得人眼疼。
司徒长恭掀帘的手背青筋暴起:“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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