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人满腔狂喜被女儿这茫然的回答冻结了一瞬,随即被更汹涌的忧虑取代:“萱萱!你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会在屋里睡了一整天?你是不是偷偷跑去假山那边喂鱼了?是不是自己摔倒的?还是谁推你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她急切地追问,声音都走了调。
萱萱被母亲这连珠炮似的追问吓到了,小脸又白了几分,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无措,猛地摇头,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没有假山……没有喂鱼……萱萱不记得……不记得了……母妃好凶……”
她说着,小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委屈得像是全世界都在冤枉她。
福贵人的追问戛然而止,呆愣在那里。
皇后向前微倾的身体却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她的目光鹰隼般在萱萱那张委屈哭泣、茫然无措的小脸上反复审视、逡巡。孩子的眼神清澈见底,毫无作伪的痕迹。
难道……她真不记得了?
皇后紧攥着佛珠的手指松了又紧,紧攥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意,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悄然平息了一些。
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弛感沿着她僵硬的脊梁悄然蔓延开。
卫云姝在萱萱说出“鱼”字时心头便已了然。
她冷静地看着萱萱因母亲的急切逼问而委屈落泪,适时伸手,轻轻拂开萱萱额角黏着的、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动作轻柔无比,声音亦带着抚慰的力度:
“好了,萱萱不怕。想不起来便不要硬想了。”
她抬眼,平静地对上福贵人惊愕忧虑的目光,又转向皇后那张审视未休的脸庞,缓缓解释道:“颅脑受剧烈震荡,尤其如萱萱这般幼童,神智昏厥后又骤然转醒,部分记忆暂时模糊或缺失,并非罕见之事。医书上亦有记载此症候,称为‘离魂’或‘忘前症’。待她好生静养一段时日,脑窍瘀滞尽去,心神安泰,或许有些事便渐渐能忆起。也或许……”
她顿了顿,语气更平淡些,“永远记不清了也未可知。当下最要紧的,是让她静养心神,莫再刺激惊吓。”
这话,既是对福贵人说,更是说给皇后听。
果然。
皇后的眸色在卫云姝这番解释下,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虽未言语,但那凝重的、审视的目光不再紧锁萱萱,转而掠过混乱的众人,最终停在了依旧跪伏在地的瞿太医身上,那目光,变得无比深邃而冰冷。
福贵人被卫云姝点破女儿或许成了半个“傻子”的可能,惊得又差点背过气去。
但她看着萱萱那双依旧清澈却透着孩童懵懂的眼睛,又听着卫云姝那句“莫再刺激惊吓”,终究是紧紧咬住了嘴唇,再不敢大声追问。
巨大的失而复得之后,是深不见底的茫然和后怕。
卫云姝低垂眼睫,目光落在萱萱那只紧紧攥着自己一截袖角的小手上。无声的冰冷叹息在心底弥漫开。
这步险棋,终究是赢了半个局。
命暂时保住了,可失忆的萱萱,失信的帝心,深藏医术带来的后续风波,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
福元宫内,弥漫着比平日里更浓郁的安神香气。
上好的沉水香从紫铜仙鹤香炉的口中袅袅吐出,丝丝缕缕,试图遮掩那挥之不去的、更深沉凝滞的东西。
光线透过高窗的云母片,落在地上,照出尘埃缓慢浮动的轨迹。
四公主萱萱被安置靠窗的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嘴唇干燥泛白,额角贴着遮掩疤痕的药布,被仔细地包着,边缘修剪得齐整。
身上盖着柔软的云锦薄被,只露出一双小手臂搁在锦被外。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宫殿穹顶,有些茫然,又有些怯生生的惧意。
卫云姝坐在榻边的小绣墩上,轻轻握着萱萱没有受伤的左手,掌心温软。
福贵人则守在榻尾,眼睛片刻不敢离开女儿,双手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娘娘,”卫云姝侧过身,对着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的皇后道,“瞿太医既已来了,不如再为四妹妹细致诊看一回?坠马伤及头部,总要谨慎些好。”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平和,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关切。
侍立在一旁的瞿太医闻言,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微微垂首,避开了皇后的视线。
他今日奉诏而来,脚步却比寻常沉重。小公主骤然醒转本是天大喜讯,可昨日那碗差点夺命的“安神药”里头的钩吻混毒尚未查明,眼下要让他再去为这小殿下诊脉,无异于刀尖上行走。
殿内短暂的安静如同绷紧的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再诊看”的分量。
皇后的目光在瞿太医僵硬的肩背上顿了一瞬,旋即缓缓移开,落回了萱萱苍白的小脸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平静无波:“嗯。瞿太医,去瞧瞧四公主。诊得仔细些。”
“臣……遵懿旨。”瞿太医喉头滚动了一下,垂着头,躬身行至榻前。他从药箱中取出崭新的丝线,欲悬丝诊脉——这是对皇家贵胄的礼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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