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李青睁开眼睛时,身旁的王轱辘已经起床了。床单另一侧平整得几乎没有睡过的痕迹,只有枕头上几根灰白的头发证明他昨晚确实在这里休息过。李青伸手捻起一根白发,在晨光中细细端详,发丝干枯脆弱,就像他们之间逐渐褪色的亲密关系。
楼下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李青披上睡袍下楼,看见王轱辘正在厨房煎蛋。他的动作比从前慢了许多,左腿站立时明显向右侧倾斜得更厉害了。灶台上的药盒敞开着,几种不同颜色的药片摆在一旁。
"怎么起这么早?"李青接过他手中的铲子。
王轱辘揉了揉腰:"老了,睡不踏实。"他转身去拿杯子,动作太急,膝盖突然一软,差点摔倒。李青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触手是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肩胛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曾经能扛起两百斤粮食的汉子,已经瘦得能摸到骨头了。
"今天要去新试点村检查设备。"李青帮他拉开椅子,"你留在家里休息吧。"
王轱辘摇摇头,固执地往嘴里塞了两片止痛药:"七叔公走了,我得替他看着点。"
早餐餐桌上,两人安静地吃着煎蛋和粥。李青注意到王轱辘的手在微微发抖,夹菜时筷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二十年前那个能在暴雨中扛着抽水机奔跑的男人,如今连一碗热粥都端不稳了。
"梨生昨晚发消息说,Emily的预产期提前了。"李青打破沉默,"可能就在下周。"
王轱辘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我这腿怕是经不起长途飞行了。"他拍了拍左膝,那里装着三年前手术留下的钢钉。
饭后,李青开车载着王轱辘前往新试点村。副驾驶上的王轱辘很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歪向车窗。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嵌着这些年风吹日晒的痕迹。李青悄悄调高了空调温度,把车速放慢了些。
新试点村的村民热情地迎接他们。王轱辘强打精神检查设备,但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坐在田埂上休息。李青远远地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前他扛着锄头在田间健步如飞的样子,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王总,这个参数您看对吗?"一个年轻技术员拿着平板电脑过来请教。
王轱辘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把平板推远了些:"老了,眼花。"他苦笑着喊李青,"让你妈看看,她现在才是专家。"
回程的路上,李青提议去镇上新开的温泉会所。"听说对关节好,"她轻描淡写地说,"正好今天结束得早。"
王轱辘犹豫了一下:"浪费那钱干啥,家里泡泡脚就行。"
但最终他还是被李青拉进了温泉池。氤氲的热气中,李青第一次完整地看到王轱辘褪去衣衫的身体:手术疤痕像蜈蚣一样爬在左腿上,肩膀因为常年劳作已经变形,松弛的皮肤上散布着老年斑。而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眼中的疲惫,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衰老。
夜里,李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王轱辘的鼾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时而夹杂着几声疼痛的呻吟。她轻轻起身,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没人知道合作社雷厉风行的李社长会在深夜独自抽烟。
手机亮起,是梨生的消息:"妈,医生说可能是双胞胎!"后面跟着一串欢呼的表情。李青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在这个本应纯粹喜悦的时刻,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王轱辘可能永远见不到他的孙子们了。
第二天清晨,合作社的例会上,李青宣布要亲自去澳洲一趟。"设备需要升级,顺便看看Emily。"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没人察觉异常。
只有沈雅琴在散会后留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常:"你一个人去?"
"王轱辘的腿受不了长途飞行。"李青翻着文件,不敢抬头。
沈雅琴轻轻按住女儿的手:"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李青终于抬起头,眼圈发红:"妈,我四十多了,有时候半夜醒来,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能看到头了。"她声音哽咽,"每天早上看着他吃药的背影,我都......"
"去吧。"沈雅琴突然说,"去看看孩子们,也看看你自己。"
出发前夜,李青收拾行李到很晚。回到卧室时,王轱辘已经睡着了,床头柜上摆着几个药瓶和一本翻开的相册。李青轻轻拿起相册,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年轻的王轱辘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却笑得阳光灿烂。那时的他们一无所有,却有着用不完的热情和力气。
飞机起飞时,李青望着舷窗外渐远的青山村,眼泪终于决堤。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衰老的丈夫,是为逝去的激情,还是为那个同样不再年轻的自己。
澳洲的阳光热烈得刺眼。梨生和Emily来接机,小夫妻兴奋地讲着产检的趣事。李青勉强笑着应答,眼神却不断飘向窗外陌生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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