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某边防团驻地家属院。营区一角,用红砖砌成的简易家属院里,其中一户亮着昏黄的灯光。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弥漫着一股暖融融的、带着烤土豆香气的暖意。
谢淑芬(林阳二舅妈)围着厚厚的头巾,穿着臃肿的棉袄,正坐在小马扎上,守着烧得通红的铁皮炉子。炉盖上烤着几个表皮焦黄的土豆,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封已经拆开、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软的信纸——正是那转寄来的那封“报喜信”。
“建设!建设!你快看!爹娘他们都到京城了!”谢淑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她抬起头,对着里屋正伏在简易木桌上写着什么的丈夫王建设(林阳二舅)喊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一丝羡慕的红晕,“信上说,是军车!直接开到村里、开到厂里、开到学校去接的!援朝、招娣、铁柱、秀英、桂兰嫂子、还有小虎!都接走了!都去京城了!是阳子!是阳子有大本事了!接他们去过好日子了!” 她把信纸举得高高的,仿佛要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到千里之外京城的热闹景象。
王建设放下手中的钢笔,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章显示着少校军衔。常年的高原风沙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眼神却依旧锐利沉稳。他接过妻子递来的信,就着炉火昏黄的光线,一字一句仔细地看着。当看到“军车专程接送”、“京城汇合”、“林阳出息”等字眼时,他那如同戈壁岩石般冷硬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温暖而欣慰的弧度。
“好!好小子!”王建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阳子……给咱老王家争气了!” 他放下信纸,目光投向炉火,仿佛透过跳跃的火焰,看到了那个从小聪慧、如今却在京城搅动风云的外甥。一丝身为长辈的骄傲,悄然在心头弥漫。
“爹!娘!咱家真去京城啦?” 刚放学回来的王浩(林阳二舅家上小学的表弟)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屋里,带着一身寒气,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星星。他一把抢过父亲手里的信纸,虽然识字不多,但“京城”、“军车”、“小雨姐”这些词他还是认识的,顿时兴奋地在屋里又蹦又跳,“噢——!去京城咯!小雨姐在京城!我也要去!我也要坐军车!”
正坐在小凳子上就着炉火温习功课的王思思(林阳二舅家上初中的表妹)也抬起头,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巨大的向往。她放下课本,凑到母亲身边,看着那封信,小声问:“娘……京城……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书?有大学?” 少女的心思,早已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有!当然有!”谢淑芬一把搂住女儿,声音带着憧憬,“你们阳子哥在京城出息了!等他安顿好爹娘他们,说不定……说不定……”她没把话说透,但眼里的期盼已经不言而喻——他们一家,是不是也有机会离开这苦寒的戈壁滩?去京城?哪怕只是去看看?
王建设看着兴奋的小儿子,看着眼中闪烁着光芒的妻子和女儿,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戈壁特有的沙土气息。他望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哨所探照灯光柱偶尔划破夜空的戈壁,又想起信中所描述的“军车接送”、“京城团聚”……强烈的对比让他这个铁打的汉子,心头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和对家人前程的期盼。阳子,你小子,到底在京城干了多大的事儿?他默默想着,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握紧了窗棂。
县武装部大院里扬起的尘烟尚未落定,王家人乘坐的军车早已绝尘而去,只留下小县城里无数张被震惊撑圆了的嘴和滚沸的议论。羡慕、嫉妒、难以置信的惊叹,如同无形的浪潮,冲刷着王家庄的土坯房和县城灰扑扑的街道,将“老王家”、“军车”、“京城”这几个词眼反复咀嚼,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聚焦在那个远在京城的名字——林阳身上。
而此刻,车轮滚滚,正朝着那个无数人心中向往又敬畏的京城驶去。
军用吉普车内,王援朝(林阳三舅)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那个装着他全部家当——两件换洗衣服和一双新布鞋的小包袱,腰杆挺得笔直,僵硬得像块门板。他努力模仿着身边那位尉官军官沉稳的姿态,眼睛却忍不住贪婪地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象:整齐得望不到头的麦田茬子,冒着黑烟呜呜叫唤的火车(比他见过的所有拖拉机都大十倍!),还有远处地平线上那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的、冒着烟囱的大工厂……这一切都让他这个一辈子没出过县城的庄稼汉眼花缭乱,心头咚咚直跳。这就是去京城的路!他王援朝,竟然坐上了军车,走在这样的路上!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让他既兴奋又惶恐,手心全是汗。
另一辆吉普车里,王招娣(林阳大表妹)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她微微侧着头,让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拂动她特意梳好的马尾辫,碎花小棉袄衬得她脸颊更加娇艳。她努力维持着矜持,但眼底的得意和雀跃却怎么也藏不住。尤其是当吉普车在一个军供站短暂停靠,她下车“透透气”时,感受到那些同样在军供站休息的、穿着军装或干部服的人们投来的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挺起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天鹅走过人群,留下身后几道惊艳的注视和低低的议论。回到车上,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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