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义庄的路比来时更难走,晨雾裹着水汽,把每一步都变得黏糊糊的,像踩在没熬透的浆糊里。师父的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摔倒,我扶着他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袖子里藏着个硬邦邦的东西,棱角硌得我手心发麻。
“是……是七姑娘的牌位。”走到老槐树下时,师父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七个名字,用红漆描过,边缘却磨得发亮,“昨晚从沟里摸的……总不能让她们连个名分都没有。”
木牌上的红漆还带着潮气,像是刚涂上去的。我想起沟底青石板上的名字,突然明白那些名字为什么模糊——是被人反复抚摸,磨掉了棱角。师父怕不是早就知道三十年前的事,这些年一直在偷偷祭拜?
义庄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光,不是晨光,是烛火的黄,还带着股烧艾草的味道。我推开门,看见正堂的供桌上点着七根蜡烛,每根蜡烛前都放着个空碗,碗沿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供桌后面的棺材盖都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最中间那口黑漆棺材里,躺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脸上盖着张黄纸,手里攥着个布包,包得方方正正的,像是块银锭。
“是……是等孙子的那个老太太。”师父的声音带着惊讶,“昨晚还在西厢房……怎么跑到正堂来了?”
我走过去想把黄纸掀开,刚碰到纸角,就听见老太太“哼”了一声,手里的布包突然掉在地上,滚出个东西——不是银锭,是半块啃剩的麦饼,和我昨晚在义庄后墙吃的一模一样,饼渣里还嵌着颗牙,小小的,像是孩童的乳齿。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同时爆灯花,火苗窜得老高,把七只空碗照得清清楚楚。碗底的血渍开始慢慢晕开,组成七个歪歪扭扭的字:“找、孙、子、偿、命、来”。
“不好!”师父拽着我后退,“是‘借尸煞’!老太太的尸体被怨魂借了!”
老太太突然坐起来,脸上的黄纸飘落,露出张青黑色的脸,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咧开个僵硬的笑:“我的乖孙……你怎么才来呀……奶奶等你好久了……”
她的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的木头,手里的麦饼突然飞起来,砸在我的额头上,饼渣里的乳齿嵌进皮肤,疼得我眼前发黑。供桌上的空碗也跟着飞过来,碗沿的血渍在半空中连成线,像条红绸,缠上我的脖子。
“她要找的不是孙子!”师父突然大喊,从怀里掏出那把桃木梳,梳齿对着老太太,“是偷她孙子乳齿的人!”
老太太的脸突然变得狰狞,青黑色的皮肤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模糊的人影——七个穿着不同衣服的姑娘,正围着个哭泣的小男孩,手里都拿着把小刀子,像是要拔他的牙。
“三十年前……她是求雨的主持媳妇!”师父的声音带着愤怒,“她眼睁睁看着七个姑娘被埋,还把自己孙子的乳齿埋进土里,说是‘献祭’……现在姑娘们借她的尸体,是要讨回这笔债!”
脖子上的血线越收越紧,我感觉肺里的气快被挤光了。突然,怀里的油纸伞“啪”地一声撑开,伞骨转动时发出的轻响,和刚才晨雾里的小调一模一样。伞面上的镇魂符亮起红光,血线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七只空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太太尖叫着往后倒,棺材板“砰”地一声合上,从里面传出抓挠的声响,比昨晚义庄的刮棺声更急、更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里面乱抓。供桌上的七根蜡烛同时熄灭,义庄里瞬间一片漆黑,只有油纸伞的红光还在亮着,映出满地的碎碗片,每个碎片里都映着张姑娘的脸,正对着我流泪。
“快走!”师父拉着我往门外跑,刚到门口,就看见晨雾里站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个食盒,正焦急地往里张望,“请问……这里是义庄吗?我奶奶昨天……”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突然打开的棺材盖打断。老太太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抓住年轻人的脚踝,青黑色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孙儿……你可算来了……”
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滚出些纸钱和香烛,还有个小小的长命锁,锁上刻着个“安”字。油纸伞的红光突然照在长命锁上,锁身发出嗡嗡的轻响,老太太的手立刻松开了,缩回棺材里,抓挠声也停了。
“是……是长命锁!”师父指着锁,“上面有‘安魂咒’!是当年主持道士给他孙子求的……没想到真能镇住怨魂!”
年轻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看着棺材盖重新合上,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爷爷说……奶奶去世前,非要把这锁带来……说能保平安……还说……还说看到穿红衣服的姑娘,就把锁给她们……”
穿红衣服的姑娘……是沟里的七姑娘?我捡起长命锁,锁身还带着年轻人的体温,上面的“安”字被摩挲得发亮。突然,锁上的安魂咒开始发烫,和昨晚铜钱的清凉不同,这是种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烫,像是有人在旁边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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