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色的藤蔓项链缠在克洛诺斯颈间,温润的生命力隔着皮肤轻叩血脉,是维克多烙在他身上唯一的合法印痕——一份盖着荆棘火漆的《辅助装置使用协议》换来的“合法栖息证”。
它尽职地过滤掉外界尘埃的刺痛,将干燥的风翻译成微凉的薄荷气息,甚至让克洛诺斯尝出了夜光土豆之外的、腐叶下冒头的红伞菇那一丝微苦的鲜。
可这温度再妥帖,也仅是租借来的呼吸权。协议细款的冰冷墨水里写着:“设备归属权:黑荆棘堡维克多实验室。健康监测报告半月一返。违约处置:远程降解。”——比贝斯汀城典当行的当票还透着股实验室的无情。
暮色熔断露台的光线,风声喧嚣。克洛诺斯垂眼,指尖擦过项链温凉的表皮。露台石缝里卡着半根沾了灰的尾羽——维克多的东西,几天前脱落的残骸。他只需俯身就能拾取这份“遗落数据”。
几个月前,这截尾羽会是圣物。那时的克洛诺斯会如研究濒危物种般,戴着自制的防护薄魔具手套,屏息靠近,用镶金边的存储晶盒盛放,再用微缩刻笔在日志《维克多本体表层组织代谢周期记录表》上写下:“样本获取坐标:星月露台第七砖。推测行为:静态羽毛梳理(频率异常增高)。推测成因:压力或求偶?待观察。”羽毛的残余能量波动会被绘制成折线图,归档备案。
现在,他只是站着。
手指无声蜷缩了下。最终,指尖停在没度数的金丝眼镜(维克多同款审美遗毒)框沿上,推了推。镜片后的瞳孔像冻过的琉璃。
六月裹挟草药的热风里,卷来几片争吵的碎片:
“德利安!藤蔓解剖图!解剖!你画的这是深渊狂战士壮阳广告图?!”维克多的声音被风劈得稀碎。
“老大!这个威猛!比你那柴火棒藤有卖相!”
“威猛你个头!重画!按老子手册来!”
声浪褪去。克洛诺斯目光落到掌心——刚刚无意识掐出的月牙形印痕正缓缓淡去。
“长老,”他开口,吐字平稳无波,“我想走。”
阿索斯的身影藤蔓般盘绕在花廊阴影中。枯瘦的手指擦过一朵荧蓝藤花尖瓣。“因为他?”声音慢悠悠碾着空气,“那只渡鸦把你当废样本扔了?你连活着都要靠幻想那终端的闪光?”
克洛诺斯目光掠过城墙,盯在贝斯汀城门外蜿蜒的尘土商道。
“过去是。”他说,语调像念实验报告,“那时我的世界只有那座毒烟滚滚的城堡,和……毒烟里唯一活着的反应堆。他成了坐标,是母树之外唯一的生命热源。”他顿了顿,指尖擦过颈间藤蔓冰冷的搭扣,“后来懂了,锁链是我自己焊的。他是我钉在标本台上的不死鸟,供我研究却永失了心跳。”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卡扣。
“不需要了。”克洛诺斯的声音揉碎在风里,“不恨他,不恨你。”他抬颚望向天边挣扎着钻出雾气的惨淡星子,“这个实验室太小,闷眼睛。”
悬在卡扣上的指头没按下去。温润绿意贴着脉搏,如同另一种无声的契约纹章。
阿索斯沉默地审视这截枯藤新生的侧影。脖颈那根维克多亲手“插活”的活体藤蔓,吮吸着异界的风尘肆意舒展。
那双瞳孔滤掉了灼热的渴慕与惊惶,宛如被风沙磨蚀过的砾石,冷硬却澄澈。
“也好。”阿索斯干涩的声音罕见地沉了下去,剥落了实验腔的假膜。“踏出去,总能有几粒真实的星光照路。”他唇边牵动起一道近似微笑的沟壑,“克洛诺斯,”枯槁的指节虚点向少年绷直的脊背,“你看那黑鸦的眼神……”
他眼风扫过上方盘旋的一点墨影。
“……总算不像濒死藤蔓渴水的贪婪了。”
克洛诺斯抬腕,指尖拂过被乱风揉碎的额发。稀薄的星光落在颈间藤上,泛起一层温润契约的微光。
“叮。”
一枚澄亮的、边缘滚着荆棘暗纹的金币被指头弹上实验台,蹦跳着撞倒一只空试管才停住。金币边沿刻着细密的精灵古文。
“第37枚。”维克多头也不抬,“菲利的远航费,预付结清。”
阿索斯枯爪般的指捻起金币,金属冰凉的触感直透指骨。“你一周前就预判了他要跑路,”苍老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被算透的疲惫和探知欲,“甚至打赌赢了我三成未来三个月的实验经费。”他指尖抚过金币上细若蚊足的符文。“赌约成立那天你只对我说:‘他不会哭’。为何?”
维克多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光。猩红瞳孔半掩在试剂蓝雾之后,像两颗浸泡在魔药里的活体样本。
他曲起指节一敲桌沿,金币震颤着弹回阿索斯掌心。
“他脖子上挂着藤蔓,实验室每日的样本采集步骤却停在了八天前。最后一次能量数据返还是平直的无效波——伪装成像平时那样适应良好?哈!”药勺在坩埚沿刮出刺耳噪音,“完美数据是死数据。他那份‘完美’,是演给控制终端的报废报表。”药勺咔哒丢回架台,金属碰撞声割裂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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