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绿沉坠如液态翡翠。垂挂的蕨类帘幕深处,一双皮靴碾过腐殖质的湿软胸腔。金发埋进暗影,碧眼却亮得如同滤过溪水的猫眼石。
羽毛摩擦金属的细碎声响撞击耳膜,阿瑞斯·贝斯汀的笔尖划过粗砺纸张表面,沙沙声仿佛他自己是另一株在密林深处吐纳记录的新生植物。
“观测点17:裂谷边缘巢区。齿轮羽鸟(暂定名)求偶行为显着……迷影花寄生状态直接影响择偶优先级……雌鸟对雄鸟脑后花朵呈现明显筛选性啄击……”羽毛笔尖稍顿,一滴墨晕染在“筛”字下方。
他屏息,轻轻拧开腰间一个深绿水晶瓶塞——隐匿药水苦涩微腥的气息弥散开,迅速被密林厚重的水汽同化。视野边缘,那抹潜伏在古藤虬结处的金属绿影缓缓显出轮廓。
一只雄性齿轮羽鸟。覆盖血肉的翅骨外侧,一排精细如钟表元件的齿轮暴露在稀薄的林间光线里,幽幽反射着金属冷光。它正对着一片布满地衣的岩壁摩擦左侧第三主羽上的一个钝齿,刺啦——刺啦——声在寂静里异常清晰。
更醒目的是它后脑勺部位,一簇细小精致的紫罗兰色迷影花正破开头骨与羽毛的连接处,以一种生物与机械交融的诡异姿态扎根着。
纤细的花萼如同活体神经索一般微微搏动,吮吸着宿主的养分,而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雄鸟每一次摩擦羽片的动作,幻变出深浅各异的紫晕,如同某种活着的信号灯。
阿瑞斯眼中闪烁着纯粹的、近乎贪婪的探索光芒。他记录下:“花朵颜色变化幅度与羽片打磨频率呈正相关……推测高频低幅震动刺激花腺泌出特殊激素……求偶关键指标之一?”他几乎能想象雄鸟脑中那朵“信号灯”是如何在雌鸟的复眼中幻化为致命的吸引力。
…………
贝斯汀领主官邸宽厚的石窗棂外,暮色正浓。一道黑影撕裂沉甸甸的夕阳,“哐啷”一声撞开窗扇翻进屋里,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康纳西堆满公文卷宗的红木书桌边缘。羊皮卷和墨水瓶受惊似的一蹦。
“喂喂喂!快看!”维克多顶着一脑袋被疾风吹乱的几绺黑发,献宝似的双手往前一捧,根本不在意领主的黑脸,“我刚捡来的小东西!后山林子边上发现的,那边几个烂果子堆中间贼滑溜!”
康纳西捏着额角突突跳的太阳穴,勉强从财政预算的泥潭里拔出一分注意力,撩起疲惫的眼皮扫向那捧“东西”——沾满了枯草和污渍,像一团刚从泥坑里滚出来、又缠满了各色猫毛的劣等史莱姆。蓝得发灰,软趴趴,看不出形状。
“……你就不能走门?”领主的声音被无数文件压迫得低沉喑哑,“这不就团长霉的史莱姆?麻烦你处理干净再进来,我这儿不是你的标本垃圾场。”
维克多漆黑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什么眼神啊你!”他像是被侮辱了,双手用力又小心翼翼地晃了晃那团“软泥”,“睁大你尊贵的领主眼——看好了!”
随着他手腕的动作,那团粘稠、仿佛无骨的蓝色物质瞬间活了。如同无数细微颗粒在魔法指令下重组:四条清晰的猫腿优雅地伸展开,躯干变得匀称,长毛无风自动,根根蓬松——一只巴掌大、通体覆盖着深海般幽蓝绒毛的小猫稳稳落在维克多掌心。它慵懒地甩了甩同样是蓝色的蓬松尾巴,那尾巴梢上,一朵只有米粒大小、却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六瓣小花,像一盏迷你的灯笼,正幽幽散发微光。
康纳西捏着羽毛笔的指关节微微放松了一丝,眼底划过一闪即逝的讶异。
“还没完!”维克多嘴角扬起狡黠如孩童的弧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小小的火柴,“哧啦”一声划燃。橘红的火苗瞬间跳跃出来。
“喵嗷!”小蓝猫显然不喜这冒失玩意,一爪子扇了过去——噗!就在火光消失的刹那,魔法般的奇变倏忽降临!那身幽蓝色的长毛仿佛吸饱了刚刚的火星,深蓝瞬间褪去,仿佛喷涌的岩浆从皮囊下流淌出来——一眨眼功夫,一只同先前等大,却宛如燃烧凝固般、覆盖着火红短绒的小猫占据了维克多的掌心!
它姿态依旧慵懒,只是那根灵巧的尾巴尖端,之前幽蓝的小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簇真正的、正在欢快跳跃摇曳的金橘色火焰,像一小截不安分的烛芯。
“哇喔!”维克多自己先发出了惊叹,仿佛第一次看见。
康纳西完全忘了手中那份事关边境矿脉的、被墨点污了的协议书。
他的目光从红猫尾尖那跳动的火焰缓缓移到黑发男人那双兴奋得闪闪发光的红瞳上,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一丝模糊又遥远的记忆被那跳跃的火苗点燃了——某个同样金灿灿的脑袋,同样不按牌理出牌的跳跃思维,同样对自然界那些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双眼发光……几乎是在无意识间,一声叹息带着未尽的回忆溜出口:
“哎……要是我弟现在在这儿就好了。”
“嗯?”维克多挑眉,一边饶有兴致地用指尖逗弄小猫下巴上柔软温热的红毛,“啥?你这棺材脸闷葫芦居然还有个兄弟?藏得够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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